2023年6月18日星期日

憶爸爸


>> 憶爸爸


爸爸脾氣剛烈暴燥很「牛精」, 籍貫海豐的他常以「天上雷公地下海陸豐」自居, 由於不多言又早出晚歸, 我和他感情不但不深, 更可算是聽而生畏, 媽還在生時是我們溝通的橋樑, 媽死後只剩下父女倆相依為命, 一個忽然喪偶的鰥夫帶着一個十多歲的叛逆少女, 關係是不難想像的差, 曾經有一段頗長的灰暗期, 亦試過被他拿刀追趕, 然而我是獨女, 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照顧這唯一的親人, 堅持要跟他住, 因此由結婚、生女、離婚直至在單親路上不斷受挫折他都在場, 若果有選擇, 我寧願不用爸爸看着我行這條顛簸的人生路 ...

我們父女雖然緣淺, 沒太多交流, 但我也很感激父親在退休後替我帶孩子, 任何時候只要在能力範圍內, 我也盡力確保他可以安享晚年, 欠的只是親口向爸爸說句多謝, 更加不會間中來個擁抱, 以為大家心照就好, 跟他相處的幾十年, 甜言沒有, 口角反而發生過幾次, 為的可以是很小事:
  • 女兒出世之後, BB床放在主人房, 門郤不能上鎖, 因為老父半夜睡不著會來看孫女, 試過有一次因房事後忘了解鎖, 公公入不了房, 翌日大發雷霆, 說甚麼不讓公愛孫, 於是跟他吵了。
  • 離婚後認識了一個男友帶回家, 老父看不順眼, 當面駡人是垃圾, 太失禮, 於是跟他吵了。
  • 單親時, 老父一意孤行要申請大陸的男親戚來港住在我們家, 我不同意, 於是跟他吵了。
說老父脾氣差, 其實我也深得真傳, 吵架傷和氣, 我們又鮮有溝通, 同居一簷下, 面和心不和是很可惜的事, 「心病還需心藥醫」, 有一次小妹鼓起勇氣, 敲門入老父房, 坐下來, 跟他說:「老豆, 你經常對我黑臉, 是否生我的氣, 開心見誠講吧。」從未試過平心靜氣傾談, 被突如其來的一問, 他有點愕然, 兩秒後才道:「你是否把我那張紅色毛毯掉了?」今次愕然的是我, 雖知老人家愛收藏舊物, 但由木屋搬上樓時棄掉的東西太多, 真的記不起:「可能是, 很重要嗎?」父親不滿:「那是......」甚麼典故我已忘記, 總之應該留住就是了, 錯要認, 打要企定, 於是再難也吐出了這三個字:「對不起。」他繼續:「你買樓時問我借的首期何時才能付清?」那時身兼三職的我銀根確很緊絀, 未有如數歸還是事實:「我不知你等錢用, 所以把錢先用在其他地方, 下月起分期把結餘還給你吧。」老父反駁:「我不等錢用, 但有借有還啊!」他說得對, 我之後亦清了債, 這一次交談是有短期的釋懷作用, 然而一個人開心與否不能完全歸咎外圍因素, 爸爸孤僻的性格已生成, 若凡事總看不開的話, 當女兒可做的亦有限, 況且要忙着找吃持家, 實難兼顧太多。
怎料就是這個「忙」字, 為今天的我帶來了一生的遺憾 ...
父親十多歲開始吸煙, 至八十出頭還是煙不離手, 結果得了肺氣腫, 因為咳嗽氣喘要入急症室是家常便飯, 有時要留醫, 有時吸氧後可離去, 花三、五個鐘頭是等閒事, 後來在家添置了氧氣機, 入院次數減少了, 但老人家膽小, 只要氣一喘得急了些便會嚷着要去見醫生, 又不喜歡讓印傭陪他, 每每要我臨時請假帶他去, 一個月幾次, 次次如是, 就在這一次, 追魂電話響起, 我又要放下手頭工作, 急急回家和他去看附近的西醫, 可是由於氣弱, 老父行不得幾步又要停下來回氣, 五分鐘的路程用了三十分鐘才行完, 回程亦如是, 作為女兒, 我不但沒有全程參扶, 沿途還顯得一臉不耐煩, 嫌他阻慢了工作, 完事後匆匆趕回公司, 那一刻又怎料得到該段路其實就是我和爸爸一齊走的最後一段? 因為那天晚上, 老父在睡夢中與世長辭了。
每次想到這裏我的心都會一沉, 怪自己當日沒有給父親足夠的耐性, 怪自己沒有跟他說足夠的多謝, 這些全都是如今想做都再無機會, 也成了一個個的遺憾。
所以, 趁你爸媽還在, 多愛他們, 多給他們擁抱, 多向他們道謝, 愛要及時, 珍惜眼前人。

2019年5月11日星期六

能愛、別等

雖然出身低微,
但媽媽對我管教甚嚴,
人家村童通街走,
我則只可以留在家,
還好她有個弱點,
就是在打麻雀時會用足全副精神,
令我可以乘虛而入:「媽, 可否到鄰居家玩?」
「去吧去吧, 我打完牌前一定要回來。」
那便起碼偷得幾小時的自由。

踏入青春期,
人開始反叛,
越不准做的越想做,
中二那年跟男同學來往密了被媽發現,
她教訓我時怒得昏了過去,
那天晚上我戰戰兢兢來到她床邊:
「媽, 我知錯了, 以後也不會再犯, 你原諒我吧。」
母女雖無隔夜仇,
但之後管束加倍,
嚴重到一個地步是令我有點恨她,
恨她太多制肘,
恨她的控制慾,
至她突然因急病去世,
我竟然也不太傷感,
記得中四入學典禮,
同學們的爸媽都出席,
我只得自己,
老師感到奇怪:「XXX, 你家長呢?」
我毫無感情地答:「媽媽死了, 爸要上班。」

如是者,
在無王管之下,
中學草草讀過,
出社會做事、犯錯跌倒至決定早婚,
這些人生經歷全都沒有媽媽在旁,
直至女兒出世之後才慢慢了解母親不易為,
到想有個媽來給我愛, 給我孝順已經太遲,
「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味道原來很苦,
希望你永遠沒有機會嚐。

奉勸有母親的各位,
無論你覺得平時她有多囉唆,
又或是嫌她多無記性,
讓我告訴你,
有媽在,
其實是福氣,
趁明天是母親節,
抽空去探探她,
或帶她去吃些愛吃的,
甚至打個電話說聲:「媽媽我愛你!」
她們也會甜在心,
我不是剛剛才寫完「愛要及時」嗎?
今天還有機會就要多愛媽媽,
多說幾句多謝,
多抱她們幾下,
別待遲了才來後悔啊! 😉



2019年5月7日星期二

愛要及時

認識你,
是廿多年前的事,
在同一間公司上班而遇上,
你和我都是大癲大肺又愛吃的人,
兩人一見如故成為摰友,
你比我年輕幾歲,
作為一朵温室小花,
我經常笑你年紀和智商成反比。

記得Mr.B首次訪港,
我們在西貢替你慶祝生日,
你跟「鬼佬」雖然言語不通,
但因為大家都有童心又貪玩,
指手畫腳亂聊一通,
嘻嘻哈哈過了一個開心晚上,
翻看舊照片,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之後我移民,
縱和你分隔千里也一直保持緊密聯系,
每次返港也必定見面聊個沒完沒了,
記得那次我們一起去小欖BBQ嗎?
自助燒烤吃完一盤再一盤,
翻看舊照片,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有次遙距談心,
知道你情緒低落,
我叫你來德州散心,
並「拍心口」包食宿,
你開心了些,
說儲夠假期便來探我,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2011年,
趁回港時我們一起去台灣玩了一轉,
言語間有衝突我生你悶氣,
叫你道歉你不肯,
我的硬性子跟你的小姐脾氣抗衡,
一冷戰便是三年多,
那幾年沒有照片沒有對話,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2015年回港,
因為掛念你所以主動找你,
幸好你也肯回應,
頑固的我說:
「我回港想見你,
但你第一句要跟我說的不是hello,
而是sorry...」
於是我上到你家一進門,
四目交投後你跟我說:「Sorry囉!」
就這樣,
我們冰釋前嫌, 重修舊好,
去大棠燒烤兼秉燭夜談,
翻看舊照片,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2017年8月回港約去飲茶,
來到酒樓你已入座,
平時未講先笑的你今次靜靜的不多話,
氣氛有點不對勁,
一開口,
你憂憂的說:「我生cancer ... 在做化療 ...」,
因為不想我擔心,
沒有在病發初期通知我,
我感覺晴天霹靂,
但仍強裝鎮定,
追問所有細節,
結帳後站起內,
才見到你要用拐杖參扶,
瘦了幾圈的身體明顯受盡折磨,
看著你步履蹣跚的踏上小巴去瑪嘉烈醫院,
跟你說再見時天色變灰並開始下雨,
我臉上流住的,
究竟是雨還是淚?

2018年2月回港,
你似乎康復得不錯,
笑容多了,
還準備再上班,
點心叫完一碟再一碟,
臨走前在酒樓門口拍了一張selfie,
翻看舊照片,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 ...

幾個月後,
你病情有變,
我再飛香港,
今次回去只想陪你多一些,
因為時間不等人,
要追回我們空白的三年是沒有可能,
還可以相聚的話,
見多一天得一天。

去年今日,
我在你家留宿,
近距離目睹你的健康不斷惡化,
在毫無先兆下,
你忽然掀起上衣,
將那手術後的大刀疤展示給我,
望著那又粗又長的疤痕,
我心如刀割,
手術加化療,
各種後遺症帶來的痛楚令你無法入睡,
於是你躺在床上,
我坐在櫈仔,
頭靠頭的在緬懷過去,
希望將時間停住,
讓我們可以多聊一下,
聊到累了,
便可以望著你安睡,
因為只有睡著時你才不會痛,
面前的你,
再不是以前那朵温室小花,
也不是那個受不起考驗的大小姐,
你是一個戰士,
這場仗沒有贏家,
但請你知道,
我永遠是你的啦啦隊。

臨離開香港前的一晚,
你說要扮靚一些和我合照,
並帶來即影即有相機,
席上,
我們如常地有講有笑,
當步出酒樓,
在眾安街等的士,
你我互相擁抱,
你親了我一下,
上了車,
跟我揮手講bye bye,
望著車子駛遠,
我知道那是最後的再見。

過去一年,
我很掛念你,
想聽你的聲音時,
會去WhatsApp重播跟你的對話,
每次聽到你說:「 ... 或者我有體力去探你 ... 」時,
我的心會痛一痛,
來美國探我是你的心願,
如果不是一場冷戰,
這心願已經達成,
事已過,
再說「如果」也無補於事,
只能說這是寶貴的一課,
為小事傷感情實在不值得,
人生在世,
誰人可活多久沒有定數,
要珍惜眼前人,
愛要及時。

我慶幸能夠陪你渡過生命的最後期,
多謝你當日的一句sorry,
帶我走出牛角尖。

My dear Debbie,
I'll always miss you, until the day we meet again. 💗


2019年5月6日星期一

我的下半生 – 第十一篇 【我愛他, 但不會成為另一個他】

續上 …

由上次寫【Team Work】至今已有一段時間, 八十多歲老爺(公公)的健康每況愈下, 上星期在家中跌倒, 入了ICU(Intensive Care Unit), 這幾天都有去探望他, 情況尚算穩定。

說到去醫院, Mr.B最抗拒, 他當年交通意外, 由一個佻皮好動的年青人瞬間變成要靠輪椅過活, 全部在醫院發生, 也構成抺不去的陰影, 他甚至不喜歡我在家用Dettol(滴露), 不喜歡那嗅覺帶來的痛苦回憶, 如今老父入了院, 想去看又怕去看, 心情很矛盾, 我安撫他:「Don't worry, let me go and report back to you.」那B先生便可以隔幾天才探一次, 讓PaPa見見兒子也開心。

上篇提過公公不肯接受子女們的各種提議, 堅決要獨居, 精神好的日子還ok, 否則便連自理能力也沒有, 某天我和B去家訪, 由於行動不便, 公公家門長期不會上鎖如無掩雞籠, 我們推開門, 一 陣霉味撲鼻而來,  是厨房未洗的舊碗碟, 還是堆積的灰塵? 我不知道, 只知道當時有點想哭, 也有點憤怒, 為何他要讓自己活在如斯環境? 為何他總是冥頑不靈? 不肯讓人照顧? 這樣不肯、那樣不肯, 要怎樣才可以說服這位老人家?

我沒說甚麼, 只開始落手清潔, 公公見到, 有點不好意思:「Cat, you don't need to do that ...」當我將那發霉的麵包放進垃圾筒時, 他立即阻止, 說不可亂掉東西, 我沒好氣:「PaPa, are you sure? It's moldy ...」

回到家, 我跟老公說, 他們四兄妹一定要想個辦法跟老爺攤牌, 不論甜言蜜語或是威迫利誘, 總之不能再讓他獨居, 老人家心態不難明白, 他們不相信外人, 又怕人家亂碰他們的寶物 (所有舊東西都是寶), 我於是請纓每星期陪他幾晚, 條件是PaPa要僱用家務助理和讓我把Mojo也帶去, (PaPa LOVES Mojo), 希望他試過被人照顧的好處後, 會肯接受請「外援」, 本姑以為自我「犧牲」便能打破悶局, 誰知說NO的竟然是老公! 他覺得要去陪夜也應該是子女的責任, 若我作為媳婦要挺身而出, 那為何大嫂毫無貢獻也可以在家做皇后? (大嫂是拍照向我豎中指那位, 唉, 大家庭有時真的可以很複雜),  B多謝我的好意, 不過決定和兄姐們從詳計議再算。

之後, 我和阿月road trip了個多月, 期間沒有新突破, 公公也入過急症室幾次, 直至有一天, B探完老父回家向我傳話:「Dad asked if you're mad at him ...」這樣問的原因, 是因為我少了去見他, 一半是為了有朋自遠方來, 一半也真的是在生那頑石的悶氣, 結果, 我寫了一封信給PaPa, 內容連Mr.B也沒看過, 這裏節錄了幾句:

"PaPa, I'm not mad at you, it just saddens me to see you living alone without the care you deserved ...... you're the smartest one in the family, please let us love you, open up your mind, please do it for your kids and do it for Marie ... I look forward to spending more time with you worry free ... "

過了不久, 公公終於聘用了Visiting Angels的家護服務, 雖然只是每星期三天, 但總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我和B探訪他頻密了, 多讚他幾下, 拍拍他馬屁, 希望能減低他對外人的戒心, 增加入住Assisted Living的可能性, 可是PaPa身體差是事實, 二佰多磅的他一旦滑倒, 非要消防員介入不可, 若聯絡不上, 分分鐘會失救。

此刻我坐在他病床旁邊, 嘗試解釋獨居的危險 (雖然他已聽了一百幾十遍), 說不了兩句公公便開始發脾氣, 唉 ... 😟

我愛他, 但不會成為另一個他。



*2019年update: 
PaPa已入住Assisted Living, 
總共轉了三間才找到一間較合心意的, 
他會投訴職員,
也希望搬回家,
但主要靠輪椅活動的他絶不能獨居,
由於Pa堅持不肯讓任何人同住協助,
現在依然是見步行步 

我的下半生 – 第十篇【Team Work】

續上 …

最近沒有續寫《我的下半生》是因為我正活在其中, 每日在Facebook分享德州生活點滴的同時, 這裏則是用來談心底話的地方, 如果你一直有棒場, 應該知道我是樂觀派, 可是今次寫的這篇郤比較無奈,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下意識地一拖再拖 ...

本文是有關老爺(公公)的, 自從婆婆瑪利過身之後他成了鰥夫, 獨居初期還算ok, 因為健康情況尚好, 雖然要接受沒老伴的孤單, 但仍然可以照顧自己的起居, 加上有住在德州的三子女輪流探望, 可說一切正常。

不得不提的, 是妹妹T滿有孝心, 對老父很緊張, 不肯讓其他人插手照顧, 任何人約會過PaPa, 也要被她“好意盤問”一番, 記得有一次B忙於工作, 只有我和公公外吃, 他挑了中式自助午餐, 媳婦當然say yes, 而為了不想PaPa起坐太多, 我會先行一圈, 將食物拍成短片, 他看完只要:「I want this this this and that ...」, 我便照單奉上, 又好玩又可以get the job done, 公媳倆也覺得很過癮, 誰知T得悉後不高興, 即晚致電來說我不應該帶他吃buffet, 原因是blah blah blah & blah, 被“温馨提示”過後, 感覺不太好受, 然而為了免生磨擦, 港女只以yes, yes, yes來回應便算。

T有極強的控制慾, 在這裏曾經提及, 而我亦是有主見的人, 若硬碰起來一定沒有好收場, 就由她吧! 連初歸新抱都懂鑑貌辨色, 家中各人經過多年訓練, 都比我清楚, 都會遷就她, 當她要一手包辦父親的起居、覆診及膳食等等時, 旁人那敢過問? 就乖乖由她掌權好了, 況且PaPa也樂於如VIP般被重視, 如斯的近身服侍需要大量精神時間,  尤其T有工作在身, 要兩邊兼顧實在不易, 日子久了, 身心開始勞累, 開始有怨言, 惟爸爸已被寵慣, 一日不見女兒便不斷發出「奪命追魂call」, 「一個願打、一個願捱」, 沒發言權的我們只能䄂手旁觀。

半年過去, 公公因心臟問題引致腳腫, 行動越來越困難, 試過有幾次在家跣倒站不起來, 要由住得最近的T飛車去參扶, 無論是半夜或凌晨, 總之要隨傳隨到, 24小時on-call, T見事態不妙, 終於獨撐不住, 向B求救。

其實以大哥為首的B家四兄弟姊妹, 當中兩位是身體有障礙的, 包括Mr.B及二姐=我的親家, 她因為有MS(Multiple sclerosis多發性硬化症)要坐輪椅, 所以在家事方面實在幫不上忙, 大哥又住外州, 剩下B和T, 兩兄妹決定坐下來商討對策, 當日我也在場。

B和我建議: 一如瑪利的遺願, 替PaPa找Assisted Living吧,
她臨終前急切地物色護老院, 就是希望丈夫能夠獲得全面照料,
既然負擔得起, 一於行這條路。
T回覆: NO!

B和我再建議: 那就請鐘點女傭, 每天有人上門打點一下, 起碼能減輕T的負擔。
T回覆: NO!

那T有何建議? 答案是NO! 無建議! 見面的真正目的, 一如以往, 只是要我們當聽眾, 今次要聽的, 是她付出有幾多, 犧牲有多大, 吐過苦水, 這家庭會議的結論, 是有開等如沒開, 講完。

如是者, 舊戲繼續上演, 不同的, 是T漸漸抽身, 由每天向父親報到, 減至兩三天一次, 就算他再跣倒, T會代打911, 那些消防員去PaPa家去得多, 熟稔到知道門鎖密碼, 以便下次拯救, 其中一位更忍不住要問這可憐的獨居老人是否被子女遺棄。😔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能盡怪妹妹T, 她原意是好, 只錯在不肯跟家人合作, 要對付這頑固又多心思的爸爸, 非一人之力可行, 何出此言? 請讓我一一道來。

瑪利在生時照顧得丈夫無微不至, PaPa人前人後笑口常開, 顯得平易近人, 某日, 不知婆婆因何事故有點不開心, 從來沒半句怨言的她憂憂地對我說:「He’s not that charming ...」, 似乎是被老伴氣倒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聽到出自瑪利口中的負面說話, 莫非有甚麼難言之隱? 自從她在兩年多前離世, 接觸多了, 我們才逐漸清楚PaPa的真性情, 包括老人家們的通病: 多疑、不接受新轉變或由朝到晚把死神掛在口邊等等, 如果你家有一老, 應該明白我所指為何, 不明白的, 可見以下例子:

多疑:
  • 昨天某某來過我家, 枱上的錢少了。
  • 某某替我修完電腦現在所有戶口都不能登入了。
不接受新轉變:
  • 買了新laptop不用, 郤依然眷戀那很貴買回來, 用Windows95的一台。
  • 同一個電視網絡供應商用久了, 就算加價不合理都不會轉。
死神掛口邊:
  • 味覺一天不如一天, 我就要死了。
  • 你們要多見我, 我就要死了
以上的老人專利, 我們不會跟他計較, PaPa多了的是「口花」和喜歡「搞事」, 有一次外吃, 他跟那外貌娟好的侍應小姐說:「You are very pretty, look like the one I kidnapped years ago ...」; 另一次:「Is that your co-worker? She just talked shit about you ...」, 這些老頑童行逕令人側目, 我們見得多了, 已學懂怎樣替他打圓場, 在不斷向人說sorry的同時, 他郤繼續玩這個恃老賣老的遊戲。😓

好了好了, 越說越遠, 言歸正傳, 由於T疏遠父親, PaPa知道是時候轉移目標, 於是向B入手, 我們早知他會有此一著, 兩公婆已有共識, 直接提出四個方案:

1. 搬來同住, 方便照顧
2. 搬來隔鄰單位, 方便照顧
3. 入住Assisted Living
4. 請鐘點工人

我們能力範圍內的全都列了出來, 可惜PaPa不為所動,  他說不會搬, 不信任陌生人入屋打掃或煮食, 還說了一大堆:「You don’t love me anymore ...」「Guess I’m all by my own now ...」等等氣頭上的話, 最後弄至不歡而散。

太上老君很難討好, 想有人照顧郤極為挑剔, B和T都拿爸爸沒法, 現在是見步行步, 只要不是太過份的要求, 他們都會盡量滿足, 三姐弟經常被指到團團轉, 直至有一日PaPa清晨六點鐘打來要我開車過去替他到信箱取件入屋之後, (信箱在幾十步的屋外, 公公因腳痛不想用walker出外取信, 而我開車來回需要一小時), Mr.B決定睡前關手機 ...

老人家喜歡被關心, 喜歡被聆聽的心態不難明白, 在美國這個主張家庭獨立的國家, 我其實覺得子女們對公公已算不錯, 能做的已經做了, 只是不合他心意, 見到B先生氣餒, 我也很心痛, 唯有提醒老公: 侍奉頑父不易為也要為, 別讓自己日後有機會後悔, 老婆我會不斷為他打氣, 做他的啦啦隊, it's called team work!



我的下半生 … 續

我的下半生 – 第九篇【學放開】

續上 …

婆婆在2013年11月離世至今已經兩年多, 自從她走後, 老美家由以往經常有大小gatherings, 變成只有大時大節才跟家人聚首, 除了因為是失了瑪利失去凝聚力之外, 其實還有其他原因。

之前提過在B家有被看低的感覺, 而只要不是太離譜, 我都會裝聾扮啞, 好像上次B大哥出言不遜, 縱是心有不甘亦忍氣吞聲, 反正他住外州鮮有交流, 一於戴副假面具做人, 說虛偽又好, 說圓滑又好, 為求相安無事, 假一點又何妨? 以為這種態度可以在大家庭吃得開, 可惜人多事非多, 見到不平事被氣昏之後, 更加抗拒面對大伙人, 仿佛患了「人群恐懼症」。

今次要寫的是B妹妹T, 論年紀, 她比我大幾年, 論輩份, 我是她嫂嫂, 未搬來德州前, B已提醒我, 說T愛逞強, 加上過份的控制慾, 最好別跟她計教免生磨擦, 例如聚會訂在何時何地、點甚麼菜、誰跟誰carpool等等, 就由她呼風喚雨好了, 可是有次在family trip發生了一件事, 令我對T極度失望。

事緣在2013年母親節, 為了一償婆婆心願, T安排了一個短線遊, 陪瑪利去她最愛的海邊渡假, 既然由T發起, 選的當然是T一家都能出席的日子, 其他人如我女兒&女婿, B的姐姐&姐夫均未能成行, 這不要緊, 人多確實難遷就, 沒甚麼大不了, 只是我有一個請求, 希望在那十幾天能帶Mojo同遊, 在Mr.B忙於工作時可為我作伴, 又省得托人照顧牠, 實是一舉兩得, B亦很支持, 說我們可自費租住鄰近酒店, T總管聽後不喜歡, 認為全部人要住在一起才夠温馨, 兼且她挑的condo不是pet friendly, 叫我打消念頭。

OK, 要跟大隊就要合作, 乖乖聽話吧, 直至抵達渡假村, 才發現大哥大嫂會陪公公婆婆同住一單位, B和我則跟T全家share同層的毗鄰單位, 不是真的“一家親”, 沒所謂, 大家開心就好... 個屁! 當進入被分配的套房, 我即時察覺厠所及浴室的門太窄, B的輪椅根本不能通過, 他去問T是否搞錯了, 她的答覆竟然是:「I knew it, but I liked this room's decoration more. There's an accessible bathroom downstairs. 」WTF!!!! 愛裝潢就連哥哥的衞生也不顧? 這種話怎說得出口? 我氣得七孔出煙, 為免與她正面衝突, 拉了B入房, 要他立刻換單位, 否則兩星期怎過? 老公了解野蠻公主不易放棄, 亦不想因為自己的問題而麻煩人 ... see! 這就是我和B的分別, 我見到T的自私想大發雷霆, B郤能控制情緒只想息事寧人, 並教我要“忍讓”, 為了尊重老公, 既然他肯“讓”, 我便也要“忍”, 同意用單輪方法出入廁所而不勞師動眾搞換房, 整個旅程如斯不便, 全拜T所賜, 叫我怎能不氣憤?

相見好同住難, 同屋住客清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灌啤酒或在露台吸煙, 醉後狂呼大叫很討厭, 有狗不能帶, 老公被忽視, 我困在這裏過的是甚麼鬼假期? 只能在和公公婆婆相聚時強顏歡笑, 其餘時間不是獨自出外行沙灘便是和B開車四處逛, 心情不好當然沒興緻和T嘻嘻哈哈, 她也不儍, 旅程完後寫了這封電郵給我。



似乎T不知道我是為了房間問題而生悶氣, 畢竟在她眼中那是小事一宗, 既然B看得開, 老娘亦不應再小氣, 得體地回覆過便算。

可是forgive≠forget, 這次之後, 我對T的印象大打折扣, 至半年後又發生了這件事...

... 今天是2013年11月3日, 收到瑪利逝世的消息, 我和B趕來公公家, 不少親人已在場, 為婆婆安排身後事, 曾在上篇寫過, T整夜留守, 現在可能在睡房休息吧, 這時有人提議要用婆婆參加Red Hatters趴地的相片來做靈堂照, 公公(Papa)不喜歡, 那人堅持, 身為死者丈夫, Papa當然有權選擇, 於是你一言我一語, 聲浪越來越大, T從房裏衝出來, 說無人比她更清楚Red Hatters那班女仕有多愛瑪利, 又指着父親大喝:「I have enough of this negative conversations. Mom just died and you're here arguing ...」唉, 與其說某某在吵架, 不如說全家人都在吵好了, 這時我見Papa眼有淚光, 可憐他妻子剛歿, 還要當眾被女兒駡, 我們亞洲人一向敬重長輩, 目睹如此閙劇實在心痛, 無論誰對誰錯, 也不應該指駡老父, 我於是出聲:「Please don't point your finger at your dad. He has just lost his wife.」從來不多話的港女忽然插嘴, T呆了一呆, 氣冲冲的返回房間, 此時T老公也蠻不好意思, 走過來拍拍Papa肩膀輕聲安慰, 我再看不下去, 着B留下, 我要先走, 出門口時滿腦問號, 原本來奔喪, 郤看了一齣真人騷, 為何有事不能好好商量? 為何動輒要吵吵嚷嚷? 莫非是「我大聲,唔代表我無禮貌?」 我不明白...

經此一役, 我對T是全沒好感可言, 有她出席的場合也不想參與, 難得B能體諒, 更贊成人少的聚會反而較易溝通, 所以大集會確是少了, 但各自約會Papa的頻率郤因而增多, 四名子女每人請他吃一頓生日飯共四餐, 比起十幾人只吃一餐著數得多, 如此簡單的數學題, Papa一定懂得計, 只要孩子們輪流探望, 老人家依然同樣高興。

Gathering減少是由於關係變差, 不值得宣揚,『家醜不出外傳』, 將家事公開只是有感而發, 人生到了某個階段, 會發現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 理由很多, 可能是彼此追求的東西不一樣, 不理解雙方想法; 又可能是年紀大了, 誰都不想再取悅誰, 跟誰在一起舒服就和誰在一起, 不舒服的就躲遠一點; T不入朋友之列, 也沒有對本姑不敬, 為何我郤因其言行一次又一次的動氣?「為甚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樑木呢?」要挑剔別人特別容易, 自己難道又從沒犯錯? 在細數人家缺點的同時, 是否也應該發掘人家的優點才算公道? 且讓我試試:

T的霸氣是被上司欣賞的其中一個“好”條件, 用來鎮壓下屬最有效, 她因此慣了向人指指點點; 在家, 她是個稱職的媽媽, 甘願為一對子女擔任較辛苦的輪班職位; 雖然偶爾口臭, 她其實頗孝順, 每次Papa求診, T總會抽時間相陪, 老人家若要卧床休養, 一切由她包辦; 我避見T, 她郤一直想和我聯系, 沒成事是因為嫂嫂拒人千里; 若我能退一步來看整幅圖畫而不只是單看個別事件, T絶對不是一個壞人, 最重要的, 她乃是B先生的親妹妹, 無論跟我和睦與否, 他們都是血脈相連, 『兄弟如手足, 妻子如衣服』是誇張了點郤也不無道理: 配偶自己選, 不合唯有分手; 朋友自己挑, 不合唯有割席; 親人天註定, 不合也仍然有親, 我縱對T有不滿, 但作為老婆還是不斷鼓勵兄妹多見面, 要照顧年邁父親, 手足之間的互相支持是十分重要。

反省過後, 對T的成見逐漸減退, 某天因事我們在法庭碰面, 是去支持另一家人打官司, 跟T同一陣線對付外敵, 那團結的精神令我很感動, 打完勝仗在大堂閒聊, 天氣冷, T穿得單薄, 我將頸巾遞給她:「This scarf looks better on you.」T有點愕然:「You sure?」我笑道:「Positive.」她很感動, 上前擁抱我:「Thank you Cat. I love you.」「I love you too T」, 冰釋前嫌的感覺原來很不錯。

環顧四周, 朋友沒有增多, 但要怒的人少了一個, 學懂放開, 感覺良好, 值得和你分享。


我的下半生 … 續

我的下半生 – 第八篇【道別後.會再見】

續上 … 

自從患有末期癌症的婆婆由2013年10月中因突發腦中風入院, 整個家便不再寧靜, 人多主意多, 控制慾較強的某些至親, 你一言我一語, 好像越多介入就越好表現, 我這類少數民族, 不便亦不會加意見, 只默默當一位旁觀者, 唯腦裏始終有個疑問, 就是一日公公還在, 下決定的不應該是他嗎? 為何開不開腦、打不打嗎啡, 全都要像公投一樣, 在場的各位均有權投票? 反觀卧床那位, 在還會行會走、頭腦清醒時立下的所有意願, 現在通通被視如無物, 為何會這樣? 這是何種的愛? 這就叫尊重? 我不明白。

以上的懊惱, 我只會藏於心內, 病人受的苦已夠多, 無需要任何額外的負荷, 其實婆婆入院幾天後已經想回家, 她不想再開刀, 不想再做磁力共振, 甚至有時連止痛藥也不想吃, 因為一注射了嗎啡, 病人大部份時間都只是癡睡, 有如打了「懵仔針」, 瑪利因此寧願忍一下痛, 也希望能盡力保持清醒, 可多見所愛的人, 或費點力來聊幾句, 同樣是八十過外的公公, 除了休息都會留在老伴旁, 爭取每分秒的相聚。

留院由三天變五天, 五天變七天, 不能出院是因為有人還要嘗試為婆婆安排各類檢查, 我知道瑪利心意, 又不想和霸權衝突, 便叫Mr.B跟家人表態, 明知時日無多, 和善的他今次再不忍讓, 立場堅定要帶老媽回家, 那天黃昏婆婆剛睡醒, 我扶她坐起身輕聲說:「Don't worry Marie, we're taking you home.」還記得她聽後沒說甚麼, 只緩緩望向窗外的晚霞然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情景到如今仍歷歷在目...

由於瑪利選擇在家善終, 醫院要確定已有專業病床安置好才肯放人, 結果十日後終於可以出院, 今次回家, 各人已有心理準備, 知道下一步是什麼, 於是每天都有不同親友絡繹到訪, 那廿四小時輪班的看護只會在必要時給予止痛藥, 病人再不用接駁至其他儀器, 減少額外的不適, 她們並會慎重其事的告訴各探訪者, 不要對病人說負面話, 更加不要哭哭啼啼, 好讓婆婆在餘下的日子可以享受一下難得的寧靜, 這叫hospice home care的服務很值得推廣, 如病者有選擇, 誰會想在那充滿藥味、不斷有陌生人出出入入的醫院離世? 能在自己熟悉的環境, 聞慣了的床舖中跟所愛的人道別, 在踏出未知的一步前能有最後的安全感, 對病人及家屬都好。       

這本叫"Gone From My Sight"的藍冊子, 由註冊護士Barbara Karnes分享其三十年善終服務的經驗, 資料準確程度之高震撼了不少讀者, 她指出一些可能發生在甲病人的徵兆, 是可以完全不發生在乙病人身上, 絶對是因人而異, 看完這十四頁的"Little Blue Book", 我對這方面的了解加深了, 亦在婆婆大限前見證Barbara提到的其中幾點。


我每天都和B先生去探媽媽, 沒有太多話, 要說的在她還清醒時已經說了, 她亦跟我說了再見, 數數日子, 婆婆已十天沒進食, 近一星期沒喝過水, 醫生說, 沒水沒糧, 一般可以支持七至十日。

自從瑪利回家後一直處於彌留狀態, 11月2日下午, 她罕有地張開眼睛, B和我跟她打過招呼, 說了些甜話, 她又再昏睡過去, 那天晚上我們臨睡前, 老公很久沒發作的鎖骨舊患突然幾陣刺痛, 劇烈到連每口呼吸都感到痛楚, 他憂憂的說:「This may be empathy pain for mom, she may be in heaven now ...」一覺醒來, 電話中有三條短訊, 在較早的凌晨, 老人家已安然離世。 

11月3日早上我們來到公公家, B的妹妹T是唯一留過夜的親人, 她很詳盡的把媽媽臨走前的每個環節向各人報告, 長話短說, 我聽後的感覺是瑪利在最後一刻依然不想傷害人, 因為看護在半夜把T從睡夢中弄醒:「If you would like to be by her side, this is the time.」T立即趕到床邊:「Mom, it's ok to go if you're ready ... 」耳語持續個多小時後婆婆依然徘徊在同一階段, 妹妹累了決定去睡, 也沒怪資深的護士擺烏龍, 事實上瑪利呼吸之慢, 可以是每分鐘只有一兩口氣, 是很近很近的了, 所以當T第二次被叫醒時也知道是告別時刻, 守在床邊過了另一句鐘後要去厠所, 就在她行開的短短數分鐘, 婆婆走了。

人家說要和垂危病人感情夠深才有緣送別, 我郤認為瑪利是不想讓女兒受太大打擊才選擇如此退下, 那就是我認識的婆婆, 那就是永遠為他人着想的瑪利。

婆婆的喪禮依其意願一切從簡, 沒有遺體瞻仰, 沒有哭聲震天, 電視播放着她由年青至臨終前的細碎點滴, 最後這照片剛好捕捉到她跟結婚六十多年老伴親咀的一刻,  我沒有當日版本, 自己剪輯了以下這個, 背境音樂同樣是她指定的 〝Someone to watch over me〞, 瑪利喜歡紫色及紅色, 也愛呷杯紅酒, 無論你認識她與否, 看見那張和藹可親的臉也會發出會心微笑。



I love and miss you my dear Marie. One day, we'll meet again. 💜



Someone to watch over me
There's a saying old, says that love is blind
Still we're often told "seek and ye shall find"
So I'm going to seek a certain lad I've had in mind
Looking everywhere, haven't found him yet
He's the big affair I cannot forget
Only man I ever think of with regret
I'd like to add his initial to my monogram
Tell me, where is the shepherd for this lost lamb
There's a somebody I'm longin' to see
I hope that he turns out to be
Someone who'll watch over me
I'm a little lamb who's lost in the wood
I know I could always be good to one who'll watch over me...

 我的下半生 … 續

我的下半生 – 第七篇【家有一寶】


續上 …

自媽媽猝然病逝, 我由十五歲起便缺乏母愛, 沒有母親從旁指點, 前半生跌跌碰碰, 人到中年嫁來德州, 有年近八十的奶奶(婆婆)給我侍奉, 某程度上填補了心中空缺, 她跟我感情要好, 和公公都很疼這位港產新抱, 人前人後都常把我的名字掛在口邊, 每當老外親人吃乾醋或對我態度有變, 婆婆看在眼裏, 也會好言安慰。

婆婆名字瑪利, 是一位温文爾雅的老人家, 有時我懷疑她聲帶是否有問題? 因為從未聽過她大聲說話, 談吐總是輕描淡寫郤又滿有威嚴, 深得各人敬重, 家中上下有何磨擦糾紛, 這美版「媽打」都能一一擺平, 她待人以誠、關懷備至, 令每位家庭成員都感到被重視, 對我也不例外, 常常跟我談心, 確保我不會因人在異鄉而受到忽略, 又愛屋及烏, 把我女兒當成親外孫看待, 所以只要婆婆開口, 能做的我也照做, 自己的媽孝順不到, 現在有半個媽給我愛錫, 就算外人看我是馬屁精, 都一於少理。

婆婆愛家, 見到子女兒孫最開心, 因為夠凝聚力, 經常搞gathering, 又每次都點名要本姑當攝影師, 偏偏某幾位不願意合作, 令事情變得複雜, 之前提過有人會向鏡頭豎中指, 亦曾經遇過有男親戚當臉對我說:「I won't let you take my picture.」然後反白眼擰轉頭, 嘩! 以為自己是畢彼特嗎? 如不是瑪利想要, 我才不稀罕你的大頭照呢! 真是氣死了!! 他不肯讓, 我又出不得聲, 彼此沒有心病才怪, 從此決定拍不到臉孔的, 拍個背影或屁股交差便算, problem solved!

瑪利喜歡吃我的蒜蓉炒白菜和雜菜湯, 為了發揚東方文化, 有次膽粗粗煲了蓮藕鱆魚老火湯給她試, 嚐了一口, 婆婆皺了皺眉:「What is this brown little round thing? Looks like it has eyes ... 」原來她從未吃過:「That's lotus root.」當咬出蓮藕絲時, 她仿佛被嚇了一跳, 之後喝的一啖混有些綠豆:「I love these cute green beans, how about you take the rest home and enjoy it with B?」聽到這裏, 我知道這異國風情可能太重口味, 然而婆婆雖不喜歡, 她還是不會用:「This sucks!」,「I don't like it!」或「This Chinese plant looks weird ...」等等的用語, 反而總會找到某些亮點來讚你一下, 永遠都在散發正能量, 是我最愛她的地方。

婆婆和公公常跟我緬懷舊事, 由他們相識、結婚至携同四名子女隨軍職四處遷移的往事均會逐一分享, 老人家健忘, 經常把同一故事說完再說, 我則扮作未聽過, 長者需要的只是兩隻耳朵, 我剛好生有一對, 可洗耳恭聽, 從中也跟他們學懂了不少做人道理, 獲益良多, 誰又會想到在香港父母雙歿的我, 竟然可以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德州跟這對老美爸媽相遇? 讓我能重當一個有家長的女兒, 世事冥冥中有主宰, 我是相信的 。

唯好景不常, 2011年10月我返香港探親, 臨上機回Dallas那天早上Mr.B來電, 聽筒的另一邊的他明顯在飲泣, 我心一沉:「What's wrong?」他吸了口氣:「Mom got cancer, it's stage 4 ...」, 我暈了一暈, 想到瑪利慈祥的笑容, 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阿月被我的哭泣聲吵醒, 立即過來查看... 就這樣, 我帶着這噩耗飛回美國。

瑪利患的是末期肺癌, 在標靶藥的控制下, 病情的惡化速度是減慢了, 但帶來的副作用也不少, 可是性格剛強的她, 從來不會埋怨一聲, 手指由一隻貼上膠布, 變為三隻、五隻; 頭髪沒全脫掉, 但也逐漸稀疏; 口腔潰爛, 改吃流質為主也沒哼半句, 不知內情的, 跟本猜不出她是癌症病人, 我們知情的, 見著她日漸消瘦, 郤依然每日為老伴打點, 咬緊牙根裝作沒事發生, 其實也看得很心痛 ... 😢



由醫生預期的四個月壽命, 婆婆撐了一年多, 她早有心理準備, 亦為自己安排好一切後事, 對死亡沒顯半絲恐懼, 勇敢面對餘下來有限的日子, 我可以做的, 便是趁有空多去探望她, 瑪利有個願望就是召集家中所有女生來開個Girls Day Out Party, 我們照辦, 很多從不露面的親友都出席, 最後當然少不了一張大合照, 婆婆開心不已, 能完了這一大心願, 我也為她高興 , 不幸地, 在party過後幾天, 瑪利在家因突發的腦中風被送院, 雖然僥倖的沒有像大部份病發者一樣被奪去性命, 但這一疫對年邁的她打擊很大, 不能下床、不能下嚥, 那醫生形容是偏頭痛五十倍的劇痛不斷地折磨她,  我看得出婆婆精神上是在頑強地對抗着, 但生理上已經無能為力, 只能在止痛藥之間偶爾清醒張開眼來看看我們, 要吐出幾句說話也極其費力, 大部份時間都會在藥物影響下昏睡。

2013年10月下旬某早上, 病房中只有我和瑪利, 她睡醒了, 握着我的手, 氣若游絲的跟我說再見, 說她已準備好, 我握回她軟軟的手, 點點頭後已無言。

從第一天知道她有癌病開始, 我唯望她可以在最少的痛苦及煩擾下離去, 可惜事與願遺,  其他直系親屬把她可以安然退下的可能性踐踏到零! 因為我每天在醫院見到的, 不是他們在爭拗為病人動不動下個手術 (那是當瑪利已三番四次表明不再要接受任何止痛以外的治療並已簽下文件), 就是哭哭嚷嚷說誰比誰更愛媽媽, 更有一次為了如何安排善終服務, 意見不合竟然在深切治療部吵起來, 護士要召護衞來驅趕他們, 我在牀邊看著婆婆在這閙劇發生時雙手按着頭, 深鎖的眉頭不受控制的抽搐, 唉, 這時我唯有輕輕的關上門, 把電話在播的沙灘海浪聲調高一點, 希望她能快些重新進入夢鄉。

我的下半生 … 續

我的下半生 – 第六篇【於願足矣】

續上 …

嫁來德州, 要融入老美家庭並不容易, 婆婆公公四名子女開枝散葉, 連姨媽姑姐也計在內的話, 隨便數到二三十人, 面對這群來自不同語言文化的老外, 很容易有被孤立的感覺, 尤其當他們問盡了各種香港歷史, 打探過我的一切, 好奇心減退之後話題便越來越少, 幸好Mr.B總會守護在旁, 最重要的, 還是有囡囡作伴, 我們兩母女同坐一條船, 漂洋過海來到亞美利加, (說得文雅, 現實是坐AA航空來到美國德州😊), 甚麼事都共同進退, 其中包括學當這大家庭的亞洲媳婦。




當日和B先生還在約會時, 為了確保阿女會喜歡海外生活, 曾經來美國實地考察, 意料之外的, 是那一趟旅程為她與外甥C種下了情苗(在這篇有提到), C後來又遠赴香港展開追求, 及至搬來德州, 女兒要兼顧學業和愛情, 做媽的固然擔心, 囉嗦嘮叨少不免, 然而經過老娘十多年來的「特訓」, 阿女已練有金剛不敗之身, 知道如何應付這位過氣虎媽, 一於拖照拍、書照讀, 成績依然彪炳, 又考得各類奬學金, 為B省了不少銀両之餘, 也封了老媽的煩嘴, 女兒能順利過渡新生活, 外甥C的支持亦應記一功, 所以當他們決定要拉埋天窗時, 兩老也不感意外, 一於來個親上加親, 咱們的關係可真是錯綜複雜:

Mr.B: 後父、舅父、岳父
我: 舅母、岳母
女兒: 繼女、nephew's wife
C: 外甥、女婿
哎吔吔, 每次想到這裏我都覺得有點頭暈, 總之女兒跟外甥C無任何血緣關係就是了...

題外話:
原來根據美國傳統, 婚禮是由女家付費(有關文章在此), 作為一女之母, 我寧願跟隨東方習俗, 由男家付聘禮好得多了! 老實說, 我才不理甚麼傳統, 凡事量力而為就是了, 結婚是一個形式, 豐儉由人, 只要新人喜歡, 旅行結婚、跳傘結婚、簽紙結婚或筵開百席都是喜事一宗, 親友們只要替新娘新郎高興就是最好的禮物, 眼看時下年輕人為了儲錢結婚、儲錢買愛巢、儲錢生尖子, 時間用光錢還儲不夠, 價值觀人人不同, 有人偏重物質帶來的歡愉, 有人則享受平凡帶來的喜樂, 見人見志, 沒有對錯, 我選擇了後者, 簡單就是福。


回正題:
B跟C甥舅感情要好, 連我和女兒四人關係密切, 為了減輕他們婚後的負擔, Mr.B願意讓出一間客房供新人入住, 酌收租金, 待其打好經濟基礎才自行立業, 「相見好同住難」, 一屋兩伙當然會有不便, 但既然可以幫到後生, 我又可以多見女兒, 其他的互相遷就一下便無問題。

如是者, 外埠新娘由一個變兩個, 我有老公作伴, 又有女兒在身邊, 由香港至美國, 能看著她開心成長、成家立室, 於願足矣。

我的下半生 … 續

我的下半生 – 第五篇【外埠新娘不易為】



續上 …

在德州這裏生活圈子窄, 我的朋友寥寥可數, 香港人只認識三數個, 較多接觸的是Mr.B的親朋戚友, 記得初到埗時, 他急不及待帶我到不同場合, 一心想分享再婚的喜悅, 人家表面替你高興, 心裏卻另有想法, 何出此言? 一個單身媽媽, 帶著女兒搬到十萬八千里外的美國, 就算嫁的是位體健漢也容易招人話柄:「一定是想入籍, 取得身份後便會過橋抽板。」又或者「一定是貪錢, 做了公民便會閙離婚, 想分一半身家。」 當嫁的是個輪椅漢, 別人戴的有色眼鏡更明顯, 不單是老美, 就連初相識的HongKonger都在背後說閒話, 我氣嗎? 一半一半吧, 易地而處的話, 可能也會替朋友緊張就是了。

記得每次跟B的友人見面, 他們都很好奇想知道我和B怎樣認識, 你肯答就一直問, 差不多連新界地址也得提供, 那些其實都是雞婆, 有幾個根本連香港在那裏都不知道, 是否等如日本? (反白眼) 然後會變身成scanner來打量這新鮮出爐的外埠新娘, 再暗自編造一個掘金中女的故事來滿足其八卦慾 ... 起碼這是我的感覺, 向老公反映後他也明白, 贊成應該低調點, 別到處「炫耀」這個新老婆。

少了無謂約會, 多了時間在家, 女兒學業愛情兩邊忙, 我不用再做跟班虎媽, 加上朋友少, 最常見的是B先生家人, 「初歸身抱, 落地孩兒」, 兼且人在異鄉, 一切由零開始從頭學起, 幸好婆婆是個思想開放、和藹可親的老人家, 對這個亞洲媳婦及繼孫女關懷備至, 她待人接物舉止優雅, 從來不會大聲說話, 可是在有需要時郤又可以出手將子女間的爭執糾紛擺平, 可媲美電視劇「季節」中的“媽打”鄧碧雲, 我很敬佩及尊重她, 尤其自少缺乏一個母親榜樣, 婆婆的出現某程度上填補了該空缺, 至於同樣年近八十的公公則是個老頑童, 和大癲大肺的我很投緣, 人前人後都把B嫂的名字掛在嘴邊, 每次見面均會穿起買給他那些中式上衣, 見老伴開心, 婆婆也歡喜, 總之在他們身邊, 我從來不會有被看低的感覺。



Mr.B來自大家庭(十幾廿人對我來說是大碼), 老中青三代甚麼性格都有, 唯一共通點, 就是全都是老美, 全都說英文, 我跟他們不同文化、不同語言, 很難完全融入, 但現在本姑是全職煮婦, 當然要以取悅家人為首要任務! 於是為了賺取印象分,  經常滿面笑容, 只有yes yes sure郤永無say no, 給人家一個「亞洲女人都是馴良」的錯覺, 求愛心切, 外人看來更加礙眼, 結果是吃力不討好, 起初不以為意, 後來漸漸覺得人家話中帶刺 ... 喂, 等一等, 自己英文不好, 聽不懂就別誤會人, 是太感敏了吧 ... 非也! 不是敏感, 是事實。

話說有一次老爺因失足跌倒, 剛動完開腦手術在醫院療養, 自認是全家最精明的B長兄, 閒聊間又舊事重提, 跟病床上的老人家鬥起嘴來:「... I'm the smartest one in the family...」公公雖然氣弱但也不認低威:「I retired at 46 years old but you're still working. How old are you? Almost sixty!」B兄語塞郤仍節節進迫:「But I'm more successful than you ... 下刪百字。」老爺越來越氣, 滿臉通紅像要求救般望著B嫂, 平時是yes woman的我終於忍不住開口:「Maybe I should be the smartest one cause I retired at 41。」嘩! 此話一出, B兄極度不爽, 望了我一眼, 不屑地說:「Is it because you're married to someone who has money?」婆婆此時剛踏進病房聽到對話, 即時用她那温婉但堅定的語氣制止長子:「Hey, that's not nice!」各人才立刻收口當無事發生, 為此, 我是一直在生B大哥的氣,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 我真的是嫁了來美國才可以不用再工作, 但把這樣的話迎臉吐過來是否過份了些? 然而若不是這一次, 我又怎知道原來他是如何看我? 難怪每次被婆婆點名做家庭聚會攝影師之時, B大嫂總會乘機對我豎中指 ... ☹️

由於今次有“媽打”替這個窘局解圍, 我們沒有正式衝突, 可惜好景不常, 婆婆不久之後得了重病, 由病發至臨終我都在旁近距離目睹,  失去了這一家之寶, 失去了唯一的凝聚力, 整個家開始鬆散, 公公也因而變成獨居老人, 下回續。

我的下半生 … 續